22日早上九點多,帶著孩子從浦東大道站搭地鐵四號線,到浦西的中山公園站找朋友,我們新鮮地睜大眼睛,注視著自己在上海第一次的地鐵之行。
上海的地鐵水平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,我猜,自己該加油的似乎只剩一點點的口誤,因為我還是以在台北的先入為主印象,老是問人去哪裡搭「捷運」,這常把此地的人弄得有些迷惑。
車行來到臨平路站,一對白髮老夫婦帶著七、八歲的孫子走進車廂來,我與孩子直覺反射地站起身來讓坐,向他們示意點頭之後,就在車廂中間的扶把前站立。
感覺車廂裡泛漾著一份異樣的氣氛,就在無聲裡更顯得詭異。
老婦人首先打破沉默,臉上有一絲絲的陌生與不安,點頭連聲說著:「不用,不用,你們坐吧,我們站著就成了。」
「沒關係,你們坐吧!我們再幾站就要下車了!」我勉力地回應著她。
說完,我一轉頭看向女兒,卻瞥到諾大的車廂裡,原來無聲的空氣裡,充塞的是一顆顆探看的眼睛。
彷彿,我與孩子,連同眼前這祖孫三人,已經成為上海地鐵的一幕即興演出,在百無聊賴的乘車時光裡,按摩著人們心的柔軟。
事實上,在這陌生的城市裡,我唯一的本分應該是用眼睛看的,將自己曝露在這眾目睽睽之下,自己感覺有些心慌。
老婦人終於在地鐵車行之後,說了聲謝謝之後,坐了下來,還低聲勸著老先生也坐下,最後才妥貼地讓劇情得以順勢發展。
他們的落坐,也讓我的尷尬與忐忑,有了歇息的空間。
「你是打哪兒來的呢?」老婦人認真地問我。
而等待答案的,似乎不只老婦人一位,我趁勢揪著眼向四方掃射一遍,果然發現許多人已經架起了“小耳朵”,準備大剌剌地接收訊息。
「我來自台北!」
其實,自己大約延遲了五秒鐘的時間,才給出這個答案,因為腦袋的運轉裡,有了一點點疑慮的殘渣,卡住平時油順順的思維。
還是異鄉人的不安作祟,我實在不太敢在這陌生城市裡開口,尤其是當眾揭露自己的身分。
但,就在給出答案的瞬間,我自己竟有了一份釋放與踏實。能在疑懼裡連結上自己的所來之處,是一份被慈愛撫慰的安妥。
「原來如此呀!你是打台北來的喔!」
老太太像揭開謎底般地大聲複述著,惹得我又是人前的袒胸露背,怪寒涼的感覺。
果不其然,“小耳朵”在接收訊息之後,通通轉譯成大眼睛的上下打量。
說實在的,我一身簡單的黑色T恤與穿了十多年的媽媽牌休閒褲,再揹個有些脫線破舊的大背包,极雙橘色舊涼鞋,實在很難滿足他們對台北人的想像。可能嚴格說來,我的樣貌更像本地從事基層打掃工作的阿姨吧!
只不過女兒們的混合外國人樣貌,大抵比較能滿足人們的異想吧!
老婦人聊起了她在台北五月剛過世的哥哥,孫子也在一旁答腔著,反倒是老先生顯得有些侷促。
地鐵依然走走停停,人潮上上下下伏流,而好奇也明明暗暗地閃動。
我儘量以微笑的表情,替代口說給予答案。還是不習慣在這城市裡開口,眼睛的看總是提醒著自己。
而後這一家人竟以上海話地聊了開來,約莫是重述著自己私密的台北印象,卻不想與人分享吧。
不過他們倒是惦念著我們有無位置可坐,在曹楊路一站看見有人起身,就連忙叫我的孩子們趕緊坐下來。
急切的催促裡,也見得一份可親的人情,彷彿她是惦記著孩子們讓坐的愛心,非得趕快還回來似的。
我也連忙稱謝他們的熱心,心想,或許這一來一往,妥貼安實的也是一份大城市裡的爭奪吧。
這家人在金沙江路這站下車,走出車門前還連忙要我跟坐下,並再說聲謝謝。
「不客氣!你們慢走!」我再度微笑地回應。
事實上,我也不急著落坐,因為身旁有更急著要放鬆的乘客,自己就點頭示意地謙讓了。
孩子們也用眼睛靜默地張望眼前的一切。
我們的看,不僅僅是看,卻也是另一種參與的主動。
這城市或許陌生,但我們心的溫熱會慢慢煨著,漸次地熟香。
這人情也許薄稀,但愛總會適切地濃稠勾芡著,緩緩地滑嫩。
台北人在上海,動,是早蕨的輕柔微顫初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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