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8月30日 星期六

夜色入眠





  夜色,也許是一種入眠的氛圍,彷彿是被情人柔情注視下的溫香入眠,呵護的粉紅。
 
  八月初,短暫來上海一星期尋找租屋,入住豫園萬麗酒店。高樓落地窗正對著豫園與遠方東方明珠等高樓的夜色,讓我想起十多年前住在多倫多三十四層高樓的景象。
  中旬在度從德國回上海,投宿的裕景酒店二十八樓,俯瞰黃浦江與陸家嘴商業高樓,又是一幕高處的微涼。
  向來,我喜歡居高臨下的居所,不是住在山裡面,就是在平原的高樓上,據說跟我紫微入田宅宮有關。
  但,我的確是喜歡俯瞰的視角,總覺得與我夢中的某一世相接。
  遠古的洛磯山脈,有一印第安部落,遺世獨立地存活著。
  我,一位年莫十歲的小女孩,總被一位近二十歲的男子,牽著手爬到某個山脊上,靜默地坐著,俯瞰地面上的螢火隱約晃動。
  寶藍色的天空,天上繁星密織如被,我就在男子的注視裡,將臉頰側躺在坐拱著的膝蓋上,沉沉睡去。
  這一俯瞰的視角,經常出現在某個恍惚裡,或許,這也是讓我愛上居高臨下的原因。
  無可言喻。
  從高樓看著窗外,總能讓我得到一份平靜,與此世無關的冷寂。
  臨睡前,我會坐在窗邊,凝視許久,整個人都身心忘形,彷彿另一個自己前來插上插頭,相連。
  我的床緊鄰窗邊,即便高樓的燈火明滅閃爍,我依然不忍拉上窗簾與防光罩,側躺在床,眷戀眼裡最後的一絲光亮。
  那遠古的愛人,早已身形崩毀化為沉積,但他注視的溫度,卻依然溫煨著心的柔軟。
  我,依著心的那份柔軟,漸漸地在千萬年之後,懂得許多人間的幻滅。
  身雖相異性相同。
  這眼神在生住異滅的人世裡流轉,但,累世相尋之後,在懂與不懂、認與不認之間,我也懂得那注視的溫度,不只是一時一地一人的情深。
  天地有情,一如那遠古的夜深,曾注視的溫度,終究是宇宙之內的同在。
  一即一切。就放下了尋覓、相認與癡纏。
  情深的注視,在我惦念裡無所不在。於是,那高樓外的夜色,都是呵護我沉沉睡去的暖。
  愛,每一個憶起的當下都是。
  

2008年8月29日 星期五

文明不是無止盡的要求


  這幾年在上海與杭州行走,最大的震撼就是「搞文明」的力道,以及宣傳標語的創意更新。
  文明,怎麼搞?
  怎麼搞的?文明!
  「將西湖搞成最文明的觀光地區!」
  「文明,讓我們生活更美好!」
  8/28下午,我在二號地鐵線上,看到一則約莫十分鐘的文明宣導短片,一位看來是中國或上海的名人,年約四十歲上下,以柔性勸說的方式,指導人們究竟文明是什麼?而文明人又該怎麼做?
  文案腳本內容大致如下:
  文明,從一點距離開始。
  一位在城市街道慢跑的年輕人,經過雜亂的垃圾箱,就順道將丟棄在上方的易開罐給放進垃圾箱裡。
  文明,從一張紙開始。
  一個人把一張紙放在公園板凳上之後,在腳踏上面去檢拾掛在樹枝上的東西。
  文明,從一點耐心開始。
  等公交車時不爭先恐後,依序慢慢上車。
  文明,從一點用心開始。
  站在電梯裡,看見一位母親懷中抱著孩子,特別輕聲細語地講手機。
  男子就在每一段影像裡穿插引言,指導著文明如何行之。
  如果從訊息設計的角度來看,內容似乎頗為言之成理,而且一些符碼之間也有某種程度的連貫性,尤其訊息的主調是從周遭最簡易施行的部分開始,無形之間拉近人們與文明之間的距離,似乎文明不再只是抽象的概念,卻是舉手之勞的生活習慣。
  但是,文明若真的可以言詮的正向表列,那麼這支宣導短片就可以繼續無限上綱地拍續集。
  如果,文明真的可以透過一位名人的不斷柔性道德勸說與要求,而達到目的,那麼所謂的文明不過是一本刑為指導手冊而已。
  總的來說,這支文明宣導的短片,訊息品質的確在所有宣傳標語之上,而且設計手法也較細膩,但是,背後的動終究還是不脫以外來的控制力,去約束人們的行為,驅使他們走向文明的某種標準。
  文明,不是無止盡的要求!
  這是我在上海行走,面臨鋪天蓋地的文明守則,甚至是被影音轟炸而無所逃的無聲吶喊!
  饒了人們吧!因為文明真的不是無止盡的要求,因為逢人說教的洗腦轟炸模式,基本上就有了是否符合文明的爭議。
  文明,或許真的不是如此蠻幹硬搞的。
  從心,一點點的柔軟,一絲絲的記憶喚起,或許輕緩的能量互動,更能幻化文明於生命的印記。
  我如是想著。
  
  

為什麼不搶?



  身處上海,我讓自己在路上慢慢走著,坐著公交車慢慢地晃蕩著,或者讓地鐵一站又一站地接力著。
  無處不見「搞文明」的標語:不要搶位、不要搶道、不要插隊........
  被一大堆文明宣傳標語給轟炸之後,我的腦袋反顧地丟出一個問句:為什麼不搶呢?
  有趣的是,外來客總是帶著批判問著:「上海人為什麼要搶呢?」,而上海政府則是千方百計地以搞文明的標語,試圖以道德勸說,防堵市民每一個可能的搶。
  這外來客與本地政府的一來一往之間,完全是一個蘿蔔一個坑,由一個異文化的價值挖一個坑,然後由本地政府將市民給硬推進坑裡。
  但是,市民本身的自主與個人經驗,似乎完全被忽略了。
  我個人不是否認所謂文明的價值,以及許多群體生活之中,所必要的相互尊重與規範,但是,我認為透過一種強勢外來價值的批判,以及國家意志的推動,將社會推到文明之流,似乎在文明的前提下,已經戕害了個體自我的生命經驗感知與論述。
  如果,外來價值與政府都無法尊重空間裡的人民,他們既然都已經被如此"不文明"地對待了,那麼我們還能要求他們作出什麼文明的舉止嗎?
 
  所以,我反向地丟出「為什麼不搶呢?」,就是希望要求自己的善意,在細微觀察裡看見本地人非搶不可的理由,以及反思促成行為背後的種種因素。
  如果,生存的條件是如此侷限與險峻,資源是極其有限與不均,我們何能要求一份優雅與從容,甚至是不必強奪的退讓呢?
  如果,習慣了被相對剝奪,以及不尊重地強加規範,我們又何能苛求一份發自內心的禮讓與善待呢?
  我想,文明是需要時間進程的,但是,真正促進文明的動力,絕不是一種外來強勢價值與政府機器的壓力運作,相反的,文明需要的是一份內心自發的觸動。
  當人能夠被溫柔地對待、善意的理解,以及有自己論述生命經驗的可能時,他就能推己及人地將愛傳遞出去,而這就是文明的所在。
  當人能夠覺察自身的富足,以及被人相對公平對待,甚至是對未來是有信心時,他就能開闊地將自己給出去,而這就是文明的所在。
  愛與富足的覺知,是需要被觸動與憶起的,對於我一位身處上海的外來客而言,能夠做的僅僅是反思自己的自私非他慣性,以及學習給出一份善意的成全。
  當我被情緒勾召而問出:為什麼要搶時?我應該也能同步地再丟出一項問句:為什麼不搶呢?
  為什麼不搶?
  給予的就是一份讓上海人自我生命經驗論述的自由,邀請他們成為空間之中的主體,也帶著一份尊重,聆聽他們的生命故事。
  或許,當我們真的能同理他們為什麼不搶的理由之後,我們就能在理解之中,傳遞出一份善意的能量,共同反轉所有的負面,振動出更多正面的力量。
  作客上海,不僅僅是冷眼旁觀,或許,一絲絲的自我反思,以及一點點的善意,能夠成全的也是文明的內在煥發。
  文明,從來都是愛的流動,彼此無分的合一。
  
  

為什麼要搶呢?


  不論我在台北或上海,聽到許多外來客對上海人的評論大多都是負面的,總是對他們「搶成一團」的行徑難以置信,並帶有點兒那麼輕蔑。
  尖峰時間站在路邊,大夥演出全武行地搶計程車。
  擁擠的地鐵站候車區,大家把彼此當成空氣地無止盡向前強擠插隊。
  車廂停止,顧不得要下車的乘客,許多人為了搶座位而精神緊繃、張惶。
  搶便宜、搶錢、搶時間、搶曝光、搶話、搶出頭、搶發財、搶升官、搶搶搶搶搶............
外來客往往初來乍到上海,身臨文化震撼之中,總會帶點情緒地問著:「為什麼要搶呢?」
  為什麼?
  當我們不解地問出這句話時,我們是否捫心自問,我們丟出的真的是一項問題?還是一種自是非他的質問呢?
  我個人也曾留學、住遊世界的許多國家,身處異國文化,以及接踵而來的許多文化震撼,我承認自己曾無數次丟出這樣的問題,但是,多半時侯我只是情緒性地以一種委婉的方式,質疑與挑釁異文化,卻並非真正地想找出答案。
  所以,有時候自己在丟出問題的同時,也可以像自己提出許多反省。
  我承認,許多年以來,自己對異文化提出的問題,多半只是一種批判與自是非他的「變形句」,根本毫無誠意地去探索答案。
  概念式的評斷與結論,是最怠惰與順應自己思維慣性的,反正任何不負責的言論以各種「為什麼」作為發語詞,似乎自己的責任就到此為止的自清,剩下的就推給對方去啞巴吃黃蓮,反正我們丟出的問句,不過是空拋的假球。
  此行上海,我仍然在慣性衝力的每一分秒裡,讓情緒與腦袋裡的概念作用給勾召,衝口說出:「為什麼上海人不排隊呢?」、「為什麼上海人得這麼猴急地搶位置呢?」、「為什麼得分分秒秒地搶成一團呢?」
  但,脫口而出的為什麼忽然轉了向,往自己的造作心識橫衝直撞而來,讓慣性概念作用猛地跌坐一地,彷彿鬆脫了哪個僵化繃緊的關節。
  撞得眼冒金星之後的無想,繼而重新啟動,意外地,自己也能像電腦初始化般地重新「換個想法」。
  「為什麼要搶呢?」
  還是說出相同的問句,但這次不是初來乍到的僅限一時、一地與一人的執持對錯二元評論,卻讓自己在上海的生活之中,慢慢探詢答案,於是,自己既是提出問題的人,同時也是帶著覺察去發現探索答案的人。
  為什麼要搶呢?
  給自己這項功課之後,我發現自己的情緒不那麼盲目躁動了,卻多了一份耐心與覺察,既然答案是未知與等待填空,流動的能量就能活水源頭地引領著我。
  我很喜歡這樣的生命嘗試,在批判與苛責之外,願意給自己一份溫柔的等待與新鮮的探索,而生命最滋養的正是如此。
  終於體會,生命的許多問的確是大哉問,能夠迴識向裡,就可以在自問自答的遞迴裡,增生善意的能量。
  

那一欄是空白的



  一早,和先生餓著肚子趕到埔西的國際檢疫中心作體檢,昏頭昏腦地繳了一打把鈔票,與領了一大堆表格之後,我們就到候診室裡填資料。
  當然,這些體檢的自我狀況篩檢表格,似乎是全世界統一版本,無不是個人的資料,以及染病病史等是否選項的勾選。
  其實,這些資料閉著眼睛都會背,倒是有一欄空格讓我不知如何填寫。
  國籍!
  看先生自在輕鬆地寫著,我覺得有些掙扎與難過,於是,就先跳了過去。
  先生見我一欄空格,也覺查出我的尷尬,但還是堅持我得填上去。
  怎麼辦呢?
  我被一大堆疑問的泡泡給窒息,腦中一片空白。
  我還是賴皮地推拖著,覺得不給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,而沉默也是折衝之後的善良表態。
  先生實在沒法看著我空著一欄不寫,就建議我去問前方的一位台灣女子,看她到底怎麼寫的。
  事實上,候診室裡有七、八位台灣人,大家在腦袋打上千千索的也就是在這部分。
  這名女子寫的是R.O.C 。
  返回座位,我向先生解釋R.O.C 是Republic of China中華民國,而大陸用的國號是People's Republic of China中國人民共和國。
  這夠拗口了吧!
  先生認為這國名挺好記的,反正大陸就是人多,所以多加了個人民這個字。
  後來,他也就不堅持我非得填上資料了,因為無答與沉默,是我唯一的善良。
  只是幾分鐘之後,一位台灣男子從候診室走了出來,約莫也是看見了我們的掙扎,就湊到我們身邊輕聲地說:「就寫上中國台灣吧!反正他們電腦上就是有這個固定的選項,根本由不得你,你還是少惹麻煩吧!」
  人在屋簷下,不得不低頭。
  我先生聽不懂這句中文,以為我講的是「在羅馬行如羅馬人」,就自以為聰明地說了這句英文諺語。
  我趁機酸了他一下,看來他的中文得加強一下,因為我的表達方式比較貼近現實。
  事實上,我已經慢慢在學習處理自己的認同問題,並知道在特定時空之內,所謂「國籍」的概念不過是人為的造作,並以此幻變出許多的魔考。
  我想,若從宇宙千萬億年的成住壞空來看當下的一切,其實就沒有什麼可以執著了。
  凡可見的,都必消失。反倒是不可見與不可說的,會繼續在時空之中流轉。
  我不願意用國籍來切割自己對於土地的情感,更不能夠以此自是非他,並且毀壞了同體大悲的生命功課。
  我可以是人、非人、非非人;我能夠此生、彼生、彼此互生;我學習有我、無我、無無我;我看見異、同、異中求同。
  所謂國籍,或者是身分認同,並不等於我,我只祈願自己學習用最柔軟的一面,去迎向每一次的試煉,懂得在最尖銳處的背後,都是最厚實的成全。
  那一欄或許可以是空白的,但是,柔軟的每一個當下,卻永遠是排滿檔的永無止息。
  

找不到詞的開天窗



 
  我平時的講話速度很快,因為我的腦袋轉速時在太快了,嘴巴頂多只能做到喘氣吁吁地追,若真想要趕,真是門都沒有。
  剛來上海幾天,最不能適應的就是自己說話也有開天窗的時候,不是因為自己的腦袋秀逗了,而是我找不到相同的詞對應。
  例如:我要買台有彩色雷射功能的四合一事務機,與店員吚伊嗚嗚地說了半天,才知道雷射叫激光。
  列印、複印,要說打印。
  小姐,要叫服務員。
  不客氣,就說沒關係。
  幾次遇到對方疑惑的眼光,我就開始每每在講話的時候碰搕,老是腦袋思索著這詞兒怎麼說呀?
  剛開始我是覺得有些脫離慣性的不舒適,偶而也有些惱,就覺得不方便,但漸漸的,我倒是喜歡上在生活之中學習詞彙的遊戲。
  一時一地一人的詞語新鮮,倒也給僵化的腦袋,以及嘩啦啦的嘴巴,一點點全新的嘗試,雖然偶而開天窗,但透透氣也是好的。

無路可走

  清晨去體檢之後,從二號線尾站淞虹路搭地鐵到中山公園站訪友,卻也讓我見識到另一種無路可走。
  抵達中山公園站前,我已先站起身來走到車廂門口,等待緩緩停站與打開車門。
  車廂停妥之後,尚有五秒鐘的時間,車廂門與候車位置的另一到安全門才會陸續打開,但是我眼前的人牆景象,卻讓我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慌張。
  鬼打牆!就是明知前方應該是一條路,但卻是鬼使地讓人無法行走,這就是我在短暫五秒鐘之內的大腦無法判讀資訊,以及身體的不知如何回應。
  這人牆可不是靜止的,即便空氣在兩到車門與安全門的間隔之下,我仍然可以感受到那牆的亟欲湧動,全是朝我這方向來的。
  我知道,這人牆的激躁的亢奮,為的就是能夠搶到位置坐。
  
  但,我該怎麼下車呢?
  五秒鐘,不足以讓嚇傻的我適切地採取應變。
  車門打開了,眼前人牆朝我這方鋪天蓋地崩塌的氣勢,簡直可以把我的怯弱給砸碎。
 
  怎麼辦呢?就只剩下安全門這道保護。
  這下我終於理解,那擋隔在候車區與軌道之間的安全門,還真的不只是為了保護候車的乘客一不小心掉進軌道,最重要的是,另一個妙用是讓想下車卻無路可走的乘客,還有幾秒鐘反應的時間。
  但,戰鬥力是得靠平日的訓練有素,短短的五秒對於我而言,不僅沒有想出應變策略,卻還讓我更加的惶恐。
  安全門還是終於打開來!人牆就這麼千百塊石磚脫落地砸了過來,眼下我如果不想辦法走出去的話,勢必會被推回原來的位置,繼續坐到另一端尾站張江高科站吧!
  哀兵必勝!
  一想到這悲慘的命運,我就反射性動作地放手一搏。
  我竟雙臂向前挺直延伸,見人牆已經倒到我前方十五分分左右的距離,我就見縫插針地落在人群的間隙,讓後向左右撥開來,為自己打開一方通道之後,我就走出車廂了。
  不可思議的無路可走,但卻也有對應的奇招妙想。
  這是我在上海地鐵站嘗試的新鮮,雖然有一點害怕,以及些微地動氣,但我知道自己還在探索這座幾乎與台灣人口相等的城市,人群的密度或許形成了另一種感覺的橫亙與障礙,但是我相信學習穿越之後,或許我能得到一份柔軟的理解。
  我期待自己的發現,以及更深的慈悲。
  

標語創想工廠



標語創想工廠
  我自身經歷過台灣「標語治國」的戒嚴年代,所處的空間幾乎是一座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的標語工廠,眼睛所及都是怵目驚心的標語,反諷的是,如此這般也加深了我的中文字辨識能力。
  中文,果然是博大精深,尤其標語的創想,更是如同變形蟲的無性生殖,怎麼湊都是經典。
  運用中文的海峽兩岸,脫離了八股科舉之後,讀書人卻也進入了標語創作的另一個經典,這大概是全世界絕無僅有的特異功能,也只有會中文的人才能如此天賦異秉。
  我們的那個年代,雖然肅殺的戒嚴氣氛,空間充斥的都是反共抗俄的標語,赫然直立地像一個個東廠錦衣衛,嚴密監視著每一個思想的變異。
  三民主義統一中國!
  反攻大陸,解救同胞!
  保密防諜,人人有責!
  小心,匪諜就在你身邊!
  反諷的是,在白色恐怖的年代裡,或許,我們該小心的不是鬼影幢幢的匪諜,而是讀了就足以讓我們屁滾尿流的反共抗俄標語。
  雖然如此,只要在作文簿上加添幾句反共抗俄標語,就能讓成績一路長紅,這倒也是副作用之後的唯一補償。
  除了政治標語之外,許多道德性的標語也埋伏在許多公共空間裡,儼然是泛道德的糾察隊,簡直可以類比現代慈濟琅琅上口的那句「感恩喔~」,這些道德標語是繼政治恫嚇之後,另一套將人繩之以法的枷鎖。
  孝,為成功之本。
  互助合作,敬業樂群!
  不經一番寒澈骨,焉得梅花撲鼻香。
  忠勇愛國,為立事之本!
  若說八股文制約了古代讀書人的思維,那麼現代的標語框架,無異都讓人成為文字獄裡的囚犯。
  台灣近年的文字標語持續地消失,弔詭的是,反倒是眷村僅存斑駁的反共標語,竟成為觀光客必看的景點,當然,也成為許多台灣人的集體記憶。
  只是,文字標語的確是減少了,但是口號式的吶喊,卻成為另一種集體暴力。
  我常在思考,人類的確發明了文字語言,但是,我們在被自己做發明之物所形塑時,是否能意識到這分作用力,並升起一份清明的自覺呢?
  無論是口號或標語,終究不過是名相造作,若我們能意識到概念的雕蟲小技,終於能看穿運用的所能與所限,才真正能將語言文字的妙用,推入另一個階段。
  大美無言。
  我想,言語與文字的極致並不在如何推陳出新地造作、堆疊,以及無限上綱地狡詐操弄,或許,回歸生命的本身,或許我們更能夠如實地面對人類的文明創作,以及將運用的功夫幻化到無入而不自得的境界。
  
  

2008年8月28日 星期四

嗶嗶與老人



  孩子上學第一天,我帶著他們從浦東下榻的酒店,打車到近郊的學校,回程為了省些費用,我就坐了公車回酒店。
  或許,坐公車最能接觸到上海最庶民的一面,那是遠離雄偉建築之外的一種活生生律動,以及貼近真實的存在面容。
  上車後,我坐在司機身後的位置,左手旁的直桿上方就是公交卡感應器。
  我原先以為機器感應卡時,聲音都跟台灣一樣的嗶畢聲,刷普通卡時嗶一聲,而刷優待卡則是兩聲,沒想到上海的感應機器是會說人聲的。
  不只嗶嗶,而且還有人聲!
  車行兩三站之後,一位長者上了車,從褲袋裡掏出公交卡放在感應器上,沒想到感應器竟開口說話了!
  「老人!」感應機器字正腔圓地說著。
  我像鄉下人出城似地睜大了眼睛,完全對這聲音難以置信!
  我的少見多怪可不是因為感應器會說人聲而已,最重要的是,這系統竟然是如此赤裸地以年紀將人分別開來。
  而後,男男女女的長者陸續上了車,而感應機器一聲聲字正腔圓地說著:「老人!老人!老人!老人!老人!」
  貼近感應器的我,一遍遍地被聲音提醒著「老人」的存在。
  我心想,即便人還沒老,被這麼反覆再三地叫著「老人」,大概真的也會「聲音」催人老吧!
  當然,這是屬於我個人耳識結合意識的解讀,我讓自己去注意這些長者們在刷感應卡時的面容,很意外的是,他們似乎聽而不見,如斯地只是眼睛急忙掃射車廂的空位,一點都沒有任何見怪或不悅的表情,彷彿那聲音是封存在玻璃瓶內似的。
  姑且不論「老人」這個詞語在不同社會的意涵,以及個人的正負面解讀,但是,以不同的刷卡聲來區別使用者身分,避免優惠措施的美意被誤用,其實可以再貼近人性一些。我個人我還是比較能接受台北交通系統的細緻作法,以輕輕的嗶嗶兩聲,暗示司機以不經意的方式來目測確認卡片的使用者,而不是大剌剌地呼喊著:「老人」。
  我相信,能被如此尊重著,我們的心都會更柔軟一些。
  
  
  

2008年8月25日 星期一

你的年少



  少,我見過年少的你嗎?  
  異鄉夢頻,清晨五點多被秋雷驚醒,望見高樓的落地窗外一片白霧迷濛,漫溢地接續著夢境裡柔焦的輕塵。
  而我,夢見了年少的你。
  夢裡,你一身白色制服與卡其色長褲,坐在教室裡埋首書堆,準備著大學聯考,而我靜默地自你背後的脊,艱難地望著,出神。
  忽然一陣初夏燥熱的風,黏膩地像一層膠膜似地密封了過來,讓我的暗戀無法逃竄,且有了窒息的掙扎。
  少,暗戀是少了一口呼吸的心慌,而我已經習慣了過度換氣的四肢麻痺與隱隱抽慉,所有的徵候都是極不明顯卻也夠折磨人的酷刑。
  你不會懂,而我也不必說。你有自己暗戀的苦,而我則有自己的忍。
  習慣了你的背影,我讓自己在某個錯失了你的時空裡,也是如此眼成穿的苦著。即便夢境中的你是我從未來得及參與的年少,但我也讓自己慘綠的青春賠了進去。
  想起你那年唱的「天頂的月娘」,「是不是頂世人,欠你ㄟ感情債,這世人要用青春提來賠~」
  青春能有多久?而能賠償曾經辜負的有多少?
  青春,不過暝夢一晚,何其短!卻也如此的惘然!
  正因青春如此短暫,暗戀才能夠漫漫無聲地延長。
  少,我在夢裡將自己的二八年華給拖了下水,作為日後初識暗戀的前行。
  何苦?人生朝露,去日苦多,但暗戀卻是我此生相尋的標記,也許是唯一,但我卻又不是那麼肯定。
  夢中,你忽然自書中抬起頭來,笑著翻閱書裡的一頁要我看。
  「很難的~」你說。
  我湊近細瞧了一眼,發現這是生物課本的奧秘,我從來都是念社會組的,壓根就不會選擇這門科目去考。
  但,難的是書中的莫測嗎?
  我不知道。
  只見你望著遠方,眼神失焦在某個點。而我,想要跟隨你的望,卻只有失落。
  少,這一切的確是難的。
  你的為難,而我的難為,是無法找到對焦的迷茫。
  難的是情感的這門功課,你心傷的遠方,卻不能讓我更靠近你的痛。
  夢,醒了。
  上海在大雷暴雨裡澆灌著,汪洋成一片。而我站在28層高樓的落地窗向下看去,有一種無事的距離。
  過往,即便曾狂雨漫溢,如今,也只是抽開地看。
  少,夢醒了,而上海的積水也退了。而我卻看見了年少的你。
  
  

地鐵發脾氣


雖然在這陌生的城市裡,我小心提著自己隱身,只給看不給說,但是,在偶而失控的煩躁裡,還是讓自己現形。
  星期六用過餐後,我們一家冒雨搭上地鐵,陪著先生去買手機。
  在陸家嘴站等待二線到中山公園站時,忽然一家人就這麼把我們當空氣地忽略,硬生生地近身插隊在眼前。
  這一家人的組成就是年約四十多歲的父母親,再加上十八歲的女兒,衣著看上倒也中產一般模樣,但是旁若無人的模樣,卻是粗蠻的氣勢非凡。
  忽的,我氣不打一處來,整個人就像要爆炸似地吼著,把他們驚嚇地悻悻然退到了後面。
  當下,車門打開,我等待著下車旅客走出之後,再慢慢走進車廂,卻也瞥見這一家人低著頭進入,並閃到一旁去。
  先生冷眼旁觀著,低聲用德語詢問我,剛才我發飆時到底說了些什麼,因為決定以地鐵通勤的他,已經受夠此地插隊搶坐的亂象,希望學上幾句教訓人的話語,好好喚起當地人即便在匆忙生活中也不該忘失的人我禮節。
 
  我哪知道呀!
  我沒好氣地回答先生,氣急攻心的當下,我的腦筋根本是一片空白,只是情緒性地反映了出來,即便事後再費勁地回想,依然記憶不起到底自己吼了些什麼。
  我幽默地告訴先生,他或許可以詢問這家人,看看我到底對他們嘶吼了些什麼。
  雖然耍耍嘴皮子開了玩笑,再看看先生滿臉求知若渴的表情,尤其這事關他在此地的每日奮戰,我只好逐字地教先生說:⌈拜託!請你們排隊,好不好呢?⌋
  先生滿是歡喜地喃喃地練習起來,當然我們都希望未來都沒有機會再用來這惱人的對話。
  事後想想,我覺得自己還是可以更細緻地處理這像情況。
  社會高度成熟的台北,已經很少看見民眾如此如入無人之境地蠻橫插隊,而身處其中的我,很自然地習慣了秩序的一切。
  但是,社會進化畢竟需要時間與空間,以及更多善意的促成,對於經濟起步不過近十年的上海,的確是可以被耐心等待的。
  我以一位外來者的身分,對應這些違逆自己慣性的亂象,或許應該相放下本位的堅持,以及自是非他的傲慢,以更多的善意來參與整個社會的進化過程。
  於是,情緒是不必要的,嘶吼也是多餘的,因為這不過凸顯自己感受威脅之後的防衛與攻擊。
  如果,粗魯插隊是一種失禮與失序,那麼我的厲聲指責也是另一種無禮與傲慢。
  我願為此深感懺悔,祈願自己能在下次以善意的成全來回應一切的陌生。
  我期勉自己可以輕聲、微笑地請插隊的民眾遵守規矩,但還是絕對尊重他們的行動權。但於此同時,自己可以在送心輪送出相信的療癒之光,希望綠光能柔和所有強奪與匱乏的暴戾之氣,也願個人秩序的重整,都能感染整個空間,讓此在的所有人都能在愛裡重獲最廣嚴的力量,當下圓滿俱足。
  

2008年8月24日 星期日

棺材裡的背包


  睡前,Isabella總會和我在高樓的落地窗前,面對著黃浦江夜景聊天,或者擁被絮語。某晚,我聊起我們母女的許多相似之處,例如:四體不勤的我們經常感覺統合失調地跌倒在地。
  我與孩子一來一往地蒐集著我們共通相似之處,簡直快覺得母女倆要變成雙胞胎似的親暱。
  不過,孩子更甚一籌地在我腸枯思竭時,仍想起我倆的另一項共通點。
  「媽咪,我們真的很像耶!因為你喜歡那個綠色的背包,我也很喜歡喔!」孩子那壺不開提那壺的提到這讓我一時感到傷心難過的事來。
  前幾天因為與日本友人上街,發現那只約莫台幣兩百元的背包,在我先生揹了一年多之後,再由我接收使用,已經過了近三年,許多接縫處都思裂開來,連表體都磨損不堪,所以才決定買下這只Victorinax的正款背包,想想,我既然天天得揹著上街採買日用,講究一些品質也是無可厚非的。沒想到,買回去之後就被先生訓了一頓,他還是覺得十倍的正款價格,其實沒有多大的必要,最後我還是給退還了回去。
  「媽咪,我知道你真的很喜歡那綠色的背包,因為我也很喜歡呀!不過爸爸不讓你買,真的好可惜。沒關係,等我長大賺了錢,就買下來送你。」孩子蹙著眉,貼心地安慰我。
  霎時心中溫暖湧現,但也心疼孩子對於父母間的生活爭執,留下這麼深的銘刻。
  「謝謝你啦!」我笑著輕撫孩子的臉龐。
  忽地,孩子好像腦筋突然被一塊異物卡住似的,嘟起小嘴且皺起了眉頭來。
  「媽咪,可是萬一你很早就死了怎麼辦呢?」孩子自問著。停了幾秒鐘,她繼續開口說到,但面容卻如花綻放,「沒關係,我會把背包放在你的棺木裡面,你在天堂的時候也可以天天揹著到處跑喔!」孩子爽脆地自答著。
  我整個人還在自己會"英年早逝"的驚嚇當中,卻沒想到孩子已經給了妥貼安慰的答案了。
  最近才在德國偕同奶奶參加叔公喪禮的孩子,已經接觸了死亡的議題,也了解了棺木與天堂的意涵,所以近身關切想到的,自然是我們成人所忌諱禁忌的話題。
  我看著她滿臉的認真與誠懇,噗哧地大笑了出來,想著自己躺在棺木的模樣,也挺先鮮有趣的。繼之一想,讓我揹著這只綠背包在天堂漫遊,想來背包客果然弗遠無界呢!
  「真的是非常感動啦!謝謝你要送我的背包,不管媽咪是未來揹著趴趴走,還是在天堂揹著去玩,我都要謝謝你給我的安心喔!」我微笑地滿心歡喜謝過孩子的厚禮。
  天真浪漫的孩子已經把我身前與身後的需求都想了進去,還真是體貼周密呢!
  愛,果然超越陰陽兩隔的時空限制,也週全圓滿所有的祈願與希望。
  謝謝孩子為我的示現,即便童言童語都有生死最大的啟蒙。我何能只畏懼逃避死亡呢?想著即便自己肉體消失,都能如此被關愛著,何懼之有?!
  
  

親子的不同話題


寄住的旅店由於來往都是商務人士,所以沒有兩間房相通的suite家庭房,於是,我們一家只能拆成比鄰而居的兩間。
  向來愛撒嬌的妹妹自然選擇與我同室,姐姐則與爸爸同室。
  星期天清晨用餐時,我與先生聊到每晚與Isabella的圍坐夜窗,以及談論的種種話題,先生也分享了她們父女倆的睡前對話內容。
  我們很訝異地發現,兩姊妹感興趣的話題如此相異。
  妹妹多半是像麥芽糖般地不斷在我的耳邊澆灌,⌈媽咪,我好愛你喔!⌋、⌈媽咪,我最喜歡跟你抱抱聊天耶!⌋、⌈媽咪是我最好的好朋友!⌋
  我們的談話內容無非是彼此情感的表達,以及對於當下溫香柔軟的細膩感受,根本沒有議題設定的必要。
  至於向來重視資訊吸收與理性思考的姊姊,與先生談論的竟然是黑死病與防疫問題,以及在中世紀對歐洲造成的影響,另外,她還引用白天觀賞的連續劇⌈一代商人胡雪巖⌋結局,胡雪巖一生雖然賑災助軍、急功好義,但是最後還是因為得罪當道而晚年被抄家,為此怏怏不快的她,與父親討論政府不公與社會正義的問題,以及她個人的不滿。
  我很訝異姊妹倆不過年差兩歲,但是感興趣的話題已是天差地別。
  浪漫多情的妹妹重視人際取向,而理性哲思的姊姊則是知識與資訊取向,這理性與感性的養成,似乎也是自然天生。
  我與先生很高興姊妹倆所自然發展的人格特質,而我們也能投其所好地與他們對話。我想,身為父母的幸運,大概就是在與孩子的互動之中,再次認證自己的喜好與特質吧!

雨夜花是我的答案



雨夜花是我的答案
  就唱⌈雨夜花⌋吧!
  許多問題,是垂懸的,它們在一時一地與一人的限制裡,是無法百分之百解答的,於是,我們就只能是問著。
  更多答案,是內在的,它們已然超越文字名相的二元執持,以及言語道斷的侷限,甚至思維概念裡的框架,於是,我們就只能唱著。
  問著,不給出答案,但卻是從心裡,以腹音深深地低吟。
  我總是唱著⌈雨夜花⌋,回應心裡的懷思起伏,也迂迴著旁人不解的張望,以及善意與惡意的窺探。
  雨夜花,雨夜花,受風雨吹落地,抹人看見,每日怨嗟,月下落土不再回~
  在去國多年後,搭長榮航空回台,在機艙內聽見這首旋律的那一刻,我不禁熱淚盈眶,仿若與土地的脈動相連。
  當想到台灣的風雨飄搖處境,以及身分認同未明,這首歌給予了我一份暗地的撫慰,以及等待下一季時節更替的相信。
  當孩子好奇地問起我的身分、國族認同,以及所謂國歌、國花、國旗等等符碼時,我無言以對,卻只能一句一句地教他們唱著這首歌。
  當孩子在想像的奧運頒獎典禮裡,要我唱出國歌時,我從心裡的悲鳴裡,含著淚水慢慢地將聲音哭了出來。
  請不要問我為什麼唱這首⌈雨夜花⌋,卻只需要聽著,或者笑而不聽。
  許多時候,對土地最私密的情感,是無可言喻的,卻只能是幽幽地傳唱著。
  我一直唱著⌈雨夜花⌋,也交代孩子日後不管我是否入土異鄉,就在出殯時為我奏起這首旋律,因為化為塵土的那一刻,我總是會在土地最陰濕的最深處,回家。
  ⌈雨夜花⌋是我回家的樂音。 
  

奧運想像



  寄居旅店,孩子們倒也自在,雖然沒有玩具與娛樂,卻正好考驗他們天馬行空的想像,以及無厘頭的創意。
  看玩了幾場奧運賽事後,姊妹倆就現學現賣地將房間的枕頭與抱枕,堆疊成鞍馬,開始玩起跳馬的競賽。
  反正想像可以無限延伸,他們隨意拿起手邊的東西,就可以腦筋急轉彎地玩起了兩人的奧運賽。
  於是,坐在書桌前打電腦的我,完全可以感受到臨場的風動與震撼,他們奔過來與跑過去,跳起來與蹬腿下去,玩得不亦樂乎。
  孩子們的觀察能力極強,幾場賽事看下來,已經能把動作模擬出八分神似,再加上誇張的自豪表情,以及努力演出的汗水與粉撲紅咚的小臉,這場奧運想像簡直是逼真演出。
  即便面對我這位專注在電腦螢幕前的觀眾,他們也不以為意,完全一派內在激發的自得其樂。
  他們不僅樂在想像的賽事,還成套地演出頒獎儀式。
  西瓜偎大邊的姊姊自然代表已經握有十幾面金牌的德國,而向來濟弱扶傾的妹妹則是當仁不讓地全力為台灣演出。
  首先,是德國隊贏了金牌,姊姊開始大聲唱起德國國歌,他的下巴微微上揚十五度,眼下自然是一份民族的驕傲。
  下一輪換台灣隊獲得金牌,只是他們不知道國歌該怎麼唱?
  國歌?
  就唱⌈雨夜花⌋吧!
  我們齊聲唱著,孩子天真浪漫的聲線,帶引我飛翔,離開哀怨的宿命。
  感謝孩子的奧運想像,在希望的歌聲裡,讓我們也能破金,在榮耀裡看見希望與未來。
  
  
  

妃子飛子



妃子飛子
  周日無事,與孩子在旅店打開電視,看了一小段關於董永與七仙女仙人配的連續劇。
 
  劇情正好演繹到皇上下令董永去舒州選妃,所以對話裡都時不時地來上這個⌈妃子⌋的詞彙。
  忽然,Isabella睜著圓不溜丟的大眼睛說著:"飛"子真的很厲害,還會飛來飛去的,所以黃地才要董永去幫他找!
  老天!真的此"妃"非彼"飛",中文詞彙還有待加強的孩子,天真地以想像力補充,果然還能自圓其說,也增添了不少的"笑"果。
  我一陣捧腹大笑,惹弄得孩子有些迷糊,我沒有多解釋什麼,卻只偷啄著她的小粉臉,稱讚她真是想像力豐富。
  孩子很是得意地繼續觀看,而我樂得在陪同收視的同時,等待更多的意外效果。

2008年8月22日 星期五

掙扎的生命美學




  九月一日即將入住新居,但是貨櫃依然躺在基隆關等待我們的上海居留證申發,想必這又得等到九月底才有可能送到上海來,於是,此時住在酒店的我們,還是得採買不足的急需,就像被子、床單、被套與各式鍋碗瓢盆、餐具,以及梳洗、清掃用具,落落長的一串,又是另一種負擔。

  友人的貨櫃也等在名古屋,面對相同困境的我們,只能艱難地在宜家解決問題,很難相信只不過想解決一個月無物可用的窘迫,卻已經塞滿一整只購物車。

  我們挫敗地望著一整車的家用,腦袋裡空轉著。

  「怎麼辦呢?」我們彼此對望,但都等待對方給出答案。

  我們的三位小女孩都已經肚子咕咕叫地耍起賴來。

  忽然,一位貌似忠厚的中年男子,不知從何處冒竄出來。

  「你們需不需要採買與搬運服務呢?」他低聲地說著,口袋裡還拿出一張名片來。

  我與友人疑惑又有些不安地看著他,然後用台語交換著意見。

  事實上,宜家裡充滿了許多這種代買人員,他們是屬於某家貨運公司,隨時在我們低頭忙著抄寫貨號的當下,不知從哪裡蹦出來,低聲示意可以提供這項服務。
  只是,他們索取的服務費是我們難以想像的低價,尤其對於先前待在日本、台北與德國的我們,簡直搖頭大嘆不可思議。
  
  眼下,我們實在別無選擇了,尤其目前大家都分別投宿在酒店與豪華酒店公寓,若真要把物品幾番搬運,實在是空間與心神的耗費。

  我們決定冒著忐忑不安,還是嘗試這種服務。

  其實,我們購物時可以請他們在一旁,只要我們決定要買哪些貨品,他們就會幫忙抄寫貨號、數量與價格,根本毋須我們傷眼力地費勁。

  友人因為豪華酒店公寓尚有許多空間,所以就讓這搬運服務人員在傍晚時幫她把採買的物品送到,而我則是等到與房東確定拿到鑰匙之後,再請他們幫忙購買、運送。

  我與友人閒聊著這些人員如何在微薄的服務費哩,得到營生與利潤呢?我猜,或許是大宗買賣的利益,或者是透過員工的折扣,不無小補地讓他們有利可圖吧!

  友人對於服務頗為滿意,也願意將訊息提供給同樣入住在酒店公寓的各國友人參考。

  只不過我回家一翻閱宜家的季刊目錄,就發現在封頁訂有一張警告黃牛標示,指稱的就是這種搬運公司的地下採買與運送服務。

  或許,在腦筋動得快的華人社會裡,只要還有微利可圖,活絡的地下經濟就永遠可以夾縫中求苟活。

  只要不是刑案的犯罪,我個人認為這無法是底層人民的生命掙扎力道與智慧,這是在歐美國家所無法理解與醞釀的生活技倆,卻也更讓人為這貧富不均感到難過。

  我們總是願意給人機會的,因為當初台灣的經濟發展裡,也曾經是一份求生存的堅毅,以及許多人願意給予機會。

  上海生活,或許還能接觸到各色的掙扎美學,這是我在柔軟生活之中漸失的生命力道,卻可以在緣視裡重新省思的。

  我期待著。

來自台北




  22日早上九點多,帶著孩子從浦東大道站搭地鐵四號線,到浦西的中山公園站找朋友,我們新鮮地睜大眼睛,注視著自己在上海第一次的地鐵之行。

  上海的地鐵水平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,我猜,自己該加油的似乎只剩一點點的口誤,因為我還是以在台北的先入為主印象,老是問人去哪裡搭「捷運」,這常把此地的人弄得有些迷惑。

  車行來到臨平路站,一對白髮老夫婦帶著七、八歲的孫子走進車廂來,我與孩子直覺反射地站起身來讓坐,向他們示意點頭之後,就在車廂中間的扶把前站立。

  感覺車廂裡泛漾著一份異樣的氣氛,就在無聲裡更顯得詭異。

  老婦人首先打破沉默,臉上有一絲絲的陌生與不安,點頭連聲說著:「不用,不用,你們坐吧,我們站著就成了。」

  「沒關係,你們坐吧!我們再幾站就要下車了!」我勉力地回應著她。

  說完,我一轉頭看向女兒,卻瞥到諾大的車廂裡,原來無聲的空氣裡,充塞的是一顆顆探看的眼睛。

  彷彿,我與孩子,連同眼前這祖孫三人,已經成為上海地鐵的一幕即興演出,在百無聊賴的乘車時光裡,按摩著人們心的柔軟。

  事實上,在這陌生的城市裡,我唯一的本分應該是用眼睛看的,將自己曝露在這眾目睽睽之下,自己感覺有些心慌。

  老婦人終於在地鐵車行之後,說了聲謝謝之後,坐了下來,還低聲勸著老先生也坐下,最後才妥貼地讓劇情得以順勢發展。

  他們的落坐,也讓我的尷尬與忐忑,有了歇息的空間。

  「你是打哪兒來的呢?」老婦人認真地問我。

  而等待答案的,似乎不只老婦人一位,我趁勢揪著眼向四方掃射一遍,果然發現許多人已經架起了“小耳朵”,準備大剌剌地接收訊息。

  「我來自台北!」

  其實,自己大約延遲了五秒鐘的時間,才給出這個答案,因為腦袋的運轉裡,有了一點點疑慮的殘渣,卡住平時油順順的思維。

  還是異鄉人的不安作祟,我實在不太敢在這陌生城市裡開口,尤其是當眾揭露自己的身分。

  但,就在給出答案的瞬間,我自己竟有了一份釋放與踏實。能在疑懼裡連結上自己的所來之處,是一份被慈愛撫慰的安妥。

  「原來如此呀!你是打台北來的喔!」
  老太太像揭開謎底般地大聲複述著,惹得我又是人前的袒胸露背,怪寒涼的感覺。

  果不其然,“小耳朵”在接收訊息之後,通通轉譯成大眼睛的上下打量。

  說實在的,我一身簡單的黑色T恤與穿了十多年的媽媽牌休閒褲,再揹個有些脫線破舊的大背包,极雙橘色舊涼鞋,實在很難滿足他們對台北人的想像。可能嚴格說來,我的樣貌更像本地從事基層打掃工作的阿姨吧!

  只不過女兒們的混合外國人樣貌,大抵比較能滿足人們的異想吧!

  老婦人聊起了她在台北五月剛過世的哥哥,孫子也在一旁答腔著,反倒是老先生顯得有些侷促。

  地鐵依然走走停停,人潮上上下下伏流,而好奇也明明暗暗地閃動。
  
  我儘量以微笑的表情,替代口說給予答案。還是不習慣在這城市裡開口,眼睛的看總是提醒著自己。

  而後這一家人竟以上海話地聊了開來,約莫是重述著自己私密的台北印象,卻不想與人分享吧。

  不過他們倒是惦念著我們有無位置可坐,在曹楊路一站看見有人起身,就連忙叫我的孩子們趕緊坐下來。

  急切的催促裡,也見得一份可親的人情,彷彿她是惦記著孩子們讓坐的愛心,非得趕快還回來似的。

  我也連忙稱謝他們的熱心,心想,或許這一來一往,妥貼安實的也是一份大城市裡的爭奪吧。

  這家人在金沙江路這站下車,走出車門前還連忙要我跟坐下,並再說聲謝謝。

  「不客氣!你們慢走!」我再度微笑地回應。

  事實上,我也不急著落坐,因為身旁有更急著要放鬆的乘客,自己就點頭示意地謙讓了。

  孩子們也用眼睛靜默地張望眼前的一切。

  我們的看,不僅僅是看,卻也是另一種參與的主動。

  這城市或許陌生,但我們心的溫熱會慢慢煨著,漸次地熟香。

  這人情也許薄稀,但愛總會適切地濃稠勾芡著,緩緩地滑嫩。

  台北人在上海,動,是早蕨的輕柔微顫初探。

競走海帶腳




  從德國再度回到上海,在搬入新居之前,我們只能暫時投宿在裕景酒店,於是,諾大的空間裡,除了向外落地窗的黃浦江與陸家嘴摩天大樓夜景之外,電視機似乎成為另一方容納眼睛的黑盒子。

  22清晨看見男子馬拉松競走的直播,母女三人被選手們競走時的有趣抖動模樣給逗得哈哈大笑,我看了幾分鐘便索然無味地要轉台,就在姆指正要無意識按下時,Isabella忽然喜味孜孜地說:「媽咪,他們的海帶腳好可愛喔!」

  霎時,我的腦袋被輕微撞擊了一下,揚灰鬆動的是頑強堅硬的意識概念。

  意識概念一鬆動,我心底的微笑就無礙地泛漾了起來,一圈接續著一圈地延展著。

  還是孩子的心眼裡有夢幻天堂,時時刻刻炸開五彩煙火。而成人的眼見裡,只有一個蘿蔔一個坑地將識見投進挖好的概念土坑裡,活埋。

  我除了在腦袋裡持續用力地挖一個個的概念坑洞之外,還能熟練的技巧大概就只有對號入座的分別心。人生,似乎就此死板地自掘墳墓,將自己身心靈無限可能都推入陰溼之中活埋。

  「孩子,你真的好有創意喔!」我笑著稱讚她,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生命裡的老師一樣尊敬著。

  孩子自若地笑著。
  我看進她眼神裡的深邃處,有許多玄秘如海,輕輕地拍動著海浪。

  我讓自己帶著好奇,這是行前唯一的打包,並極有耐心地向這片神秘海洋行去。至於那些腦袋裡的坑洞,就讓時間的沉積慢慢填平。

無事看奧運



  從來,我對奧運是可有可無的冷漠,除了因為自己從小就因為四體不勤而在學校運動會缺席之外,台灣的奪牌無望,又再度削減我對奧運的參與感。

  只是,打開奧運地主國的電視台,至少七、八個頻道全天候播出奧運賽勢分析與現場直播,似乎也影響了我的收視習慣,在不得不的狀況下,我就這麼與孩子在八月無事的上海移居裡,成了奧運的觀眾。

  無事看奧運,究竟看見了什麼呢?

  我一直感到有些困惑。

  對於愛國主義者而言,除了更激情窄化自己的民族偏狹之外,是否還能對所謂的「他者」還有更多的尊重與與己無二的平等心呢?

  在輸贏的二元執持裡,除了為勝利歡呼的忘形,以及挫敗的淚滴之外,我們的心念是否還能拓展另一份無限的可能,可能是在概念之外的超脫,或者無可名之的笑看?

  不斷追求破紀錄的驅迫症裡,似乎我們已經完全等同自己的身體。我是誰?我是那具身體!身體之外,有無可能還有另一個面向的我,等待著我去尋獲,或者突破?

  什麼是破紀錄?打破的是身體的局限,或者從未有人行過的陌生疆土?我們既然可以無限地亢奮向前,是否也能柔軟地回頭反向張望所來之處?如果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,那又如何走向未來呢?

  無事,看奧運。
  
  眼下,我給自己丟下幾項生命功課。

  或許,看不僅僅是看。

2008年8月14日 星期四

逆旅


  清晨五點,飛機抵達法蘭克福機場,睡夢之中的空氣流動,是衣間鬆開的破綻,抽開一絲的線頭,是另一端的開始。

  接續長程火車站,等著下一般的飛馳。

  空蕩無人的月台,我開始懷疑真實與夢境的大風吹。

  忽然想到火車時刻表,這才站起身來像右方的佈告欄上探去。一轉身就看見月台向前延伸的甬道,已射進金光的閃耀。

  光,是夢裡的希望,也是現實看見的翅膀。

  拿起相機,一張張的瞬間示現,在心中顯影。

  火車進站,人影晃動,知覺也明滅著。

  這世間,總是瞬息萬變。

  明接續著暗,空寂連著喧鬧,懂得換來失落…

  於是,安然,也終於止息。

  一切,一切的一切,都是幻影。

2008年8月10日 星期日

我沒去西班牙





  來上海這幾天下來,由著仲介帶著我看了二十幾套房子,大概把上海的一些房型給瀏覽了一遍。


  有趣的是,上海似乎偏好西班牙風格,幾個小區的外觀幾乎都是粉黃土牆與紅瓦的熱情樣貌,讓人置身其中以為來到了陽光奔放的鬥牛國度。


  我對此類的小區並無特殊偏好,但也不會有太多的偏見。畢竟上海過去有許多外國租借,而今也是國際都市,所以如鮮明的建築風格,也是上海的特色與包容。


  我個人比較喜歡融入當地地景的建築風格,就像宜蘭的傳統造屋融入現代元素,讓人不致有突兀的感覺。


  只是,在上海是瞬息萬變的,所謂一時一地一人的美學,似乎沒有醞釀的時間與空間。


  不過,拍了幾張照片,算是到此一遊的隨興。


  或許,在這樣的屋子裡住久了,人也會變得更熱情隨性。

洩漏


  奧運開幕式當晚,我打車從上海古北區的朋友家回到豫園萬麗酒店,整個上海真的是一座空城,連開車師傅都說這是難得奇景,大約只有過年才見得到。


  不到十分鐘,車已經跨越了上海的三個區域。


  下車時,師傅提醒我趕緊回家看奧運一起加油,結果我這豬頭竟說:好!我們一起為中華隊加油! 說完的下一秒,我就知道說錯話,果真很難忘記自己是打哪來的。


  所以,我這種人在上海還是少開口為妙,一開口就抓包呢!


  因為洩漏,所以將嘴巴關緊閉。


  只給看,不給說!

來去上海


 住遊世界,物理移動是現在進行式的必然,家似乎成為心裡的一方寧靜,也是在持續變動之中的不變。


  來去上海,雖說是去了,但未來還是一直地來。


  來去之間,總是最內在的微調。


  上海,我來了,也將行去你的每一個角落,將思維黏貼在每一浮游的空氣之間。


  來‧去‧上海